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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巴莫
采访|巴莫刘蓓佳姚璐闫坤沐
编辑|姚璐
摄影|王海森
青春现场
年春天,朴树接到了来自龙丹妮录制《明日之子乐团季》的邀请。那是四月份,北京处在一种压抑的氛围里。在自我封闭了多年后,朴树突然想去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是什么样。
从灰茫的北方大地来到南方的录制基地,朴树像是跳进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就是在你很焦虑的时候,你突然到了一个场合,你看到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就纯纯粹粹的年轻人,你就觉得这是一个世界吗?」
他们只签约了三期。但三期过后,朴树告诉经纪人小建,他想参加完整个节目。对一个敏感的、早已疏离人群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因为我还挺怕跟别人交流的,也挺怕做节目,但是那个场域、那些孩子让我挺震撼的,我非常喜欢那些孩子」。
让朴树、龙丹妮及《明日之子》导师难以忘记的,是年7月的那个夜晚,也是《明日之子》有史以来最具戏剧性的录制。几乎从摄像机亮灯开始,「不合作」的声音就充塞了位于无锡华莱坞影视产业园的10号棚。
这是《明日之子乐团季》6进4录制现场。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有压力的赛制和数月来积攒的情绪,让录制现场像上了汽的高压锅。3位选手陆续拒绝加入下一赛段,让现场开始弥漫一种危险气味。
凌晨3点,「高压锅」爆了。一位工作人员大喊:沈钲博跑了!
由于逃跑的动作过于突然,三位摄像都没能捕捉到这位选手暴走的一瞬。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又有人在喊:鞠翼铭也跑了!
逃跑前,两位选手说了同一句话:「我不想录了。」他们的反抗最终引爆了录制现场。
开录前,节目组还曾乐观地和导师团的梁龙、欧阳娜娜打赌,有人预计录制会在晚上10点左右顺利结束。那正好是朴树的睡觉时间。
过去20多年,龙丹妮和她的团队一直选择站在年轻人中间,她们是一系列跨越代际文化的观察者和参与者。龙丹妮喜欢用「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来描述她的工作。从职业生涯早期,她就清晰地知道,「自己天生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对观察他们特别感兴趣」。在这些青春和人性迸发的现场,她能够「去看众生,去看每代孩子的一个状态」。
这个夜晚,是所有人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面对没有结果产生、完全指向开放和未知的录制。
在别的节目中急着回家睡觉的朴树,在《明日之子乐团季》待到了最后一集。那个失控的夜晚,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先走,但他和选手们留到了最后一刻。他看到,「每个同学都在真实地表达」。另一位导师,「二手玫瑰」主唱梁龙说,那是个可爱的现场。
不过,那一次的「追逃」,对龙丹妮来说,胜负渺茫。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像是在等待被判刑一样,大门外,瘫痪的现场需要收拾。每一位导师、每一位选手都需要沟通和抚慰。
拎着一瓶啤酒,龙丹妮走了出去。
图源《明日之子》
对峙
失控和未知的局面,从那个夜晚开始弥散。
年下半年,偶像恋爱的新闻引发了热议。社交媒体上,粉丝哀嚎「房子塌了一间又一间」。不久后,公司签约艺人周震南的家庭成员被报道。作为内娱运营高流量偶像团体和艺人的头部娱乐公司之一,哇唧唧哇和「龙丹妮」成了一直趴在热搜上的名字。
龙丹妮此前关于「偶像该不该谈恋爱」等话题的观点,也在这一时期,被越来越多的人翻阅讨论。
在《明日之子乐团季》的一期节目中,曾有选手提问,「谈恋爱对艺人是对还是不对的事情?」
龙丹妮回答,「我觉得人永远不要去违背人性这个事情,在我的公司,从来没有阻拦过任何一个艺人去谈恋爱。」她强调,恋爱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一个人「一定要有独立人格。真正有独立人格的人,他才有资格成为榜样」。
类似的观点还可以在更早年的表达中找到。天娱时期,龙丹妮说,「千万别装,要做自己,哪怕是缺点也没关系。」,创业第一年,同样在采访中她说,「希望非常坦诚和直率地去建立人格,我们允许不完美……底线是善良,绝不为恶。」
这些价值主张和过去半年来哇唧唧哇的一连串棘手事件,形成了别有意味的对照,也和受日韩饭圈影响而弥漫在社交网络空间的粉丝文化形成了歧见。
在年底,离开湖南广电创业的第4年,公众眼中的龙丹妮,第一次大规模地陷入到一场事关「选秀教母」能力和嗅觉的信任危机中。
新旧世纪的交替已经过去20年。如果要为过去20年的中国当代大众文化寻找一些关键词,那么「选秀」和「偶像制造」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备选项之一。而与这条大众文化的河道紧密相傍、全程参与形塑并始终未曾撤离时代现场的人中,龙丹妮无疑是其中最富盛名和影响力的那一位。
不过,处在话题中心的龙丹妮,并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焦灼。
12月的一天,她和年的超女聚会。老朋友、《快乐大本营》的导播陈思如看到她们发出的朋友圈后,立刻在小群里和网友一样调侃她:龙丹妮,你心真大啊,你还有心思聚会?
龙丹妮回复她,「我总要吃饭的嘛。」
在这次聚会之前不久,龙丹妮还曾经组织过一次五、六人的聚会。那是11月下旬的一天,她把一众老朋友约到郊外的家里吃火锅。她的好朋友、歌手戴娆记得,那天火锅菜很快都涮完了,又点了一波肉,大家还是没吃够。龙丹妮打开冰箱,翻出白辣椒、剁辣椒、猪肉、牛肉、鸡肉,单独炒了几大盘辣椒炒肉。「大家吃得不亦乐乎,她又给下了四斤面条、不知道多少斤的湖南米粉,我们所有吃光光,每个人肚子撑得呀。」
到了12月底,龙丹妮又出现在《脱口秀大会》跨年夜节目的现场。那晚,多个台上的嘉宾都在脱口秀中精确调侃和打趣了她和哇唧唧哇的年。
这多少让人有些诧异。按照某种惯例和认知,愿意现身中国脱口秀节目中的公众人物,一般早已度过了风波和争议最鼎沸的时段,很少有人像龙丹妮这样,从还在进行的风暴中走出,就直接坐到台前。
一种外界对重要性的通行排序,在龙丹妮这里似乎失效了。这种「失效」也体现在她对风波的处理中。
针对多位签约艺人引发的「风波」,龙丹妮给出的处罚分别是为期30天和60天的工作暂停。在哇唧唧哇发布的官方声明中,有一句话写道:「我们尊重签约艺人作为普通公民的个人生活权利,但所有权利皆有边界……」
在越来越多的现于幕前的娱乐工业操盘手中,龙丹妮是其中不多见的不惮亮出自己价值站位的人之一。「当所有的艺人都没有独立人格,没有自己的情感表达的时候,大家希望我们未来的艺人都是塑料人和工具人吗?」
龙丹妮谈艺人能否谈恋爱
呼啸而来
年下半年,哇唧唧哇频出的「风波」,让许多网友勾陈史料后发现,龙丹妮在「独立人格」说中的言辞大胆,并非突然展现。
年,22岁的龙丹妮加入了刚成立的湖南经视,和同样年轻的汪涵、吴娈等人,一起组成了经视最初的编导团队。那个时候,国内最受欢迎的综艺节目,是央视的《综艺大观》。主持人端庄持重,观众们则乖乖坐在台下,只需鼓掌和大笑。大学毕业后曾在广东沿海工作过一年的龙丹妮,因地理便利,观看过大量港台综艺。龙丹妮一直不理解,「内地的观众为什么不能和节目互动?明星怎么就不可以和观众一起做游戏、抢奖品?」
凭着一种本能的反叛和平民化的视角,龙丹妮和伙伴们将一种人性中对平等、真切和纯粹快乐的需求,植入到新诞生的节目中。高蹈快乐无罪和平民化视角的《幸运》,很快成为湖南最受欢迎的节目,收视率最高时曾到达过60%。这档节目直接启发了《快乐大本营》的诞生,而「快本」在全国的风行又被视作「电视湘军」与湖南卫视崛起的开端。
初入经视的龙丹妮,在20岁出头、荷尔蒙迸发的生命时段,正好遇到电视媒体开始狂飙突进的黄金时代,同是电视人的好友陈思如用八个字概括那时的龙丹妮:「少年成名,呼啸而来。」
年,是龙丹妮个人神话叙事的一个关键节点。这一年,她制作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选秀节目——《绝对男人》。龙丹妮的大胆,既颠覆了传统的「看与被看」,也开辟了男性选秀的先河。
次年,有了选秀节目操作经验的龙丹妮,在新节目《明星学院》首次运用了短信投票,决定选手去留的权力,第一次来到了普通观众手中。龙丹妮如冒险之旅的主人公一样,在这里遇到了被照亮的一刻。那一年的选手中,有一位只有15岁的女孩,刘欣。女孩唱歌一般,但评委沈黎晖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少年目空一切的爆发感」。
多年后,仍有当年的观众在论坛写道:「李宇春05年在全国有多火,差不多就相当于04年刘欣在湖南有多火。当年长沙的中学女生几乎都留起了刘欣的小刺头,刘欣后来没有得到冠军,有人为她哭到快休克,也有人把家里的电视机砸掉了……」
16年后,在位于北京酒仙桥的办公室里,龙丹妮说,《明星学院》让她意识到,「原来选秀平台那么有魅力,它特别神奇的地方在于,它会无形当中放大某一个人自己都不自知的一个特质,然后被更多人看到。」
龙丹妮把这个过程称为:召唤。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触及选秀的魅力和魔力所在。同样也被一种「召唤」感召着,龙丹妮觉得自己找到了此生最爱的志业。
在这场长达20年的选秀狂欢中,她一次次搭建平台、制定规则,观看「卡里斯玛」的光晕如何在一个昨天还是普通人的选手身上显现,观察「召唤」如何在每一代的选秀者和受众之间起落。
「卡里斯玛」探针
这样的召唤也回响在龙丹妮和她的伙伴之间。
龙丹妮团队的二号人物、哇唧唧哇联合创始人马昊,是距离龙丹妮最近的人之一。她们并肩度过了职业生涯中所有的高光和艰难。和龙丹妮一样,马昊在湖南广电同样年少成名,26岁已做到金鹰节总导演。年,马昊突然接到了来自龙丹妮的加盟邀请。她问共同的朋友杨柳:为什么我一定要去龙丹妮那里?
杨柳告诉她,「龙丹妮已经做了13年,她还能每年都做一个别人没干过的事,她永远在创新。」
在加入龙丹妮团队的过去12年,马昊并没有被遮蔽后的「影响的焦虑」,她觉得龙丹妮有一套完备的体系,「针对14到24岁的这群受众,我们应该怎么样去发现偶像、打造偶像、创造新的价值,这套体系和我们的价值观、哲学观都是在一起的。」马昊评价,这套体系给她带来了「幸福感」。
公司CFO黄威曾在金融行业工作超过25年。她眼中的龙丹妮同样带有一圈神圣光晕。谈到龙丹妮几乎从不与朋友分享内心的情绪和感受,她认为这是因为龙丹妮「太强了。为什么一个人不需要倾诉?因为她什么都看透了,没什么可表达的了。」
公司经纪人童童有时会觉得,龙丹妮身上还有一只能够捕捉「卡里斯玛」魅力的「探针」。这只「探针」能够敏锐发掘个体身上有待被检验、放大的魅力和光彩。她同时承认,这种说法「有可能把她神圣化,但她这方面确实特别特别敏感」。
年超女海选期间,马昊在沈阳赛区送回的海选录像带里,看到一个留着杀马特发型的女孩。马昊回忆,视频光线很差,但龙丹妮要求再播一次视频,她觉得她的歌词很有灵气。不久后,曾轶可成为那年超女中最具人气也最具话题性的选手。
到了年,《明日之子》第一季。最初,选角导演同样是将毛不易作为某一类谐趣类型的选手介绍给节目组。在其后的选手选歌会上,龙丹妮让毛不易把所有原创都唱了一遍。她意识到他的作品可能会击中某些社会情绪。直播第三场,毛不易演唱《消愁》,当晚直播结束后,社交网络上很多人开始转发《消愁》,被评价为最不像冠军的毛不易成为了那年的黑马。
乐评人邹小樱第一次在《明日之子》中看到毛不易时,「隔着屏幕,忍不住想去纠正他按和弦时的错误手型」。但最后邹小樱发现,就像当年的曾轶可和华晨宇一样,「世界就是那么奇妙,往往打动人心的东西,只要简单的一点就足够了」。
做导播的陈思如和龙丹妮合作多年,她仍记得多年来,龙丹妮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来她跟前告诉她,「这次又找到了一个怎样闪光的小孩儿,脸上就是小朋友有个宝贝要跟你炫耀一下的表情。」
这个「发现宝贝」的工作,龙丹妮已经痴迷了20年。这项事业的致命吸引力在于,一个人的眼光、嗅觉和判断,将一次又一次影响巨量人群的消费、选择和审美。
作为国际唱片公司领域首位华人女性CEO,前金牌大风、百代唱片大中华区总裁黄伟菁这样描述娱乐行业给从业者带来的巨大快感,「就是当你做的事情,引起了如海啸一般的共鸣的时候,你会得到莫大的快感,让你觉得你的人生被丰满了。所以艺人难以脱离粉丝掌声的呼啸,幕后人员难以脱离事业带给自己巨大的快感。」
黄伟菁在两岸三地从事音乐行业近25年,曾与张学友、许巍、李健、胡彦斌等多代艺人合作。她为近几年媒体描述中的龙丹妮鸣不平:「很多媒体会把她跟别人并列,但我觉得龙丹妮是从尘土当中长起来的大树,她不是只用资本来玩资本,或者因为做了一两个红的艺人,就由艺人去带动个人的知名度——都不是,她就是龙丹妮,绝不是浪得虚名。」
图源微博
心灵之战
在外界看来龙丹妮理应张皇失措的下半年,龙丹妮的平静早已埋下伏笔。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灵之战之后,她已经不再轻易地动摇犹疑。
年和年,《人物》曾两次采访龙丹妮。那分别是她在天娱的末期和创业的第一年。相比新旧身份交接中的焦灼和求索,现在的龙丹妮眼见的快乐、松弛。在过去的绝大多数采访中,她热衷输出价值观和行业洞察,但鲜少开放个人领域。在面对一些具体的提问时,有时会展现出防御姿态。但年的冬天,《人物》与她进入到一场充沛的漫谈中。
过去,在湖南广电,老领导魏文彬、欧阳常林像家长一样给她荫蔽,也让她有足够的自由去翻腾。欧阳常林向《人物》回忆自己的得力干将时说,「她特别的特点就是能吃苦、能拼命,她可以说是一个拼命三郎的一种做法,做节目非常非常的有想法、有创意,而且很勤奋,而且能带团队,这是很难得的。」
但最终让她产生深刻自我怀疑的,是在度过了15年的电视直播生涯后,她突然发现,「过去原始认知的东西已经跑完了」,那些曾经让她激动的事物已经无法再给她带来更新的愉悦和价值。
一向有着充沛自信的龙丹妮,甚至产生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文盲」——一个肤浅的娱乐行业从业者。
在自我认同危机和外界光速变化带来的磋磨中,龙丹妮发现,过去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坚固经验,在新技术带来的变革面前,渐渐开始失效。
在那一段漫长的挣扎中,父母接连离开。突然间,龙丹妮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龙丹妮面前只留下一道试题:如何做一个人格独立的人?如何面对这个剧变的世界?
那几年,是她进入电视行业后看书、看展览最多的几年。她看维特根斯坦的传记《天才之为责任》,看桑塔格、齐泽克、博尔赫斯,从传记到纪录片,「全部扒出来看,而且觉得越看越好看」。
雕塑艺术家向京和龙丹妮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向京带她拜访了许多艺术家,在和艺术家们的交游中,龙丹妮发现,「艺术家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确实是比较独立人格的。」
在交游中,向京也在龙丹妮身上看到了「极其强烈的成长欲望」。有段时间,向京很「怕」龙丹妮。「就跟吸星大法一样,『刷刷』,只要她学这个东西,『刷』就能吸干了,你知道吗,那个劲儿。」
年底,龙丹妮离开湖南广电,成立创业公司哇唧唧哇。这被她视作生命中真正晚来的「成年礼」。
她重新确认了对偶像事业的热情,「我说我这一辈子可能只能干好一件事,但是要在这一件事里面不断地创新,才能把这一件事做极致」。
某种程度上,她经历了一个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也承认了自身的某种有限性。她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过去是潜意识,觉得就必须做,就太好了,我酷,我就是做中国人最酷的,中国年轻人最酷的,那是无意识的」。
年,她对身处的娱乐行业产生了一个想法——「我突然就觉得肤浅不是我们看到的。所谓的肤浅就是说你能不能用最真实的、最朴素的、最原始的东西(去创造)」
「我们很多时候走进了一个怪圈,我们很多时候尽量多地去包裹它,你说少年,其实你做的根本就不是少年,你把他已经包装得非常精致了,他还是少年吗?」在《明日之子乐团季》,她鼓励在其他节目动不动就想回家睡觉的朴树,「你想睡就睡,给你搬张床放旁边怎么样?」
成立哇唧唧哇后,她第一次真正面对商业的考验。她不得不思考如何在平衡商业价值的同时,避免「好的苗子过早被资本扼杀」。
她提到「流量」,「我觉得那都是非常虚的一个泡沫的东西」。在一次会议上,她向大家提了一个问题,「我说毛不易我们公司做了三年了,就是毛毛上的热搜有多少条是跟音乐作品有关的?」
「所以我们不argue」,她承认这不是理想状态,但她内心感到目标清晰的平静,「在我们现在方法论里面不要去过度地、深度地去挖掘和开发,比如说也不会逼着艺人说每年要出专辑,毛毛出道现在只有两张专辑,出道四年了。」
Bible出现了
在哇唧唧哇重新出发的龙丹妮,开始接手一些崭新的挑战。年,在创业后制作的第一档节目《明日之子1》中,出现了中国选秀史上第一位虚拟参赛者——荷兹。年,龙丹妮又接手了一道复杂的新题目:限定偶像团体运营。
以年成团的「火箭少女」为例,产品限定期两年。11个成员,多天时间,背后一共有10家公司。哇唧唧哇运营期间创造的价值,既要属于团体又要属于背后的每一个艺人和她们的原生公司。
这是国内娱乐经纪公司从未运营过的新产品。让所有共同体在磨合中找到了共同路径,是龙丹妮「感到很开心的事」。她需要重新理解「合作而发展」,在解题过程中,从电视媒介来到互联网,从独立公司走入行业生态共建,这一切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电视时代,她和所有曾经的电视人一样,崇尚灵感和直觉带来的攻城略地。来到互联网平台,龙丹妮和团队被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明日之子》的产品逻辑是什么?你们对用户的洞察是什么?
在电视选秀王国里曾掌控一切的龙丹妮,受到了巨大的挑战。她很快度过了最初的不适期,开始真正在新的丛林中去思考「生意这件事」。
在电视时代,选秀的第3集是很重要的。龙丹妮解释,第3集处于海选和第一次舞台表演之间,对后续的收视率起着重要作用。但来到互联网选秀后,「3」不再重要,过去的所有经验也不重要了。
「现在就是第1集,没别的,第1集垮了,我跟你讲,就彻底没了。」
她把过去的一切果断抛在了身后。现在的龙丹妮显然已经对新世界的逻辑十分熟稔。
公司将目标用户精确锁定到「12岁到24岁」——24岁作为上限的理由是,那基本是大学毕业后的两年。再大些,人们可能很难再狂热地投入对偶像的情感中。
在来自互联网平台的再教育中,目前的龙丹妮或许已经成了电视时代的龙丹妮的反面。
一种指向理性的工业化和标准化思维,贯彻到这个偶像制造和运营公司的每个环节。龙丹妮强调,「每一个环节都要形成手册,形成可执行的bible。」
Bible能够让行动高效不变形,能够让过去说不清摸不着的审美和意识形态,准确贯彻到公司的每个人和每个环节。
她举了一个例子,「限定团用户运营的手册,字数就有3万字。」这是「火箭少女」两年运营期后产生的结果。可以想见,这本手册还会继续变厚。
龙丹妮承认,「以前真的不想(这些),以前听到就头大。」
现在,她不仅形成了新的数字逻辑和手册依赖,她的话语风格也产生了巨大变化。
用户画像、产品逻辑、数据支撑、点击率、方法论、KPI、PGC、下沉——这些在选秀1.0和2.0时代很少出现在她嘴里的词汇,如今高频出现在她的采访中。
这些直接而灼热的新时代词汇,似乎覆盖掉了过去的直播、海选,组成了一本新的偶像打造词典。
自反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到互联网疆域的龙丹妮,已经和过去的龙丹妮完全不同了。
年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公司艺人毛不易的新专辑选歌会正在一间狭长的会议室里进行。
龙丹妮坐在正中,带领众人逐一点评每一首原创的歌词和作曲,讨论未来主打歌的选择和曲目的先后顺序,乃至实体唱片的宣传节奏。
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从王洛宾、鲍勃·迪伦、张雨生、崔健、李宗盛、王菲、张惠妹,再到五条人、苏诗丁、宋冬野、周震南……她共计谈到了近20位歌手的名字。这些歌手的活跃生命时段覆盖了整个20世纪和21世纪的前20年。
这是一种颇为奇妙的场景:在这间自我标榜为「青年文化先锋者」,并以14岁到24岁女性为主体用户的偶像制造公司里,一种早已消逝的唱片工业时代的手艺,似乎在这个下午又短暂复活了。
龙丹妮愉快地提起多年前,去鲍勃·迪伦的首次北京演唱会朝圣。那天的舞台舞美简陋之极。「我的天,就是洗漱灯一样的大白光,但老头无所谓,搞了一晚上,所有人都疯狂,因为他是那个时代经典的东西……」
对「经典」的咏叹并未持续太久,龙丹妮马上回到了她身处的:「要是换今天的用户,会说,『哇唧唧哇不肯花钱!』」
就像那个下午的唱片企划会一样,龙丹妮和她的公司,以及她倡导的价值观,存在一些看上去既矛盾又有些杂糅的「自反性」。来自过去的DNA,并没有完全被新世界的逻辑格式化,依旧在对她产生着绵长和复杂的作用。
创业后,互联网平台给龙丹妮上的最重要一课是,「标准化和工业化」。但龙丹妮不满足。她还想要同时保持住「灵感和创意」。她不希望「最后只有标准,而那个迷人的东西不见了」。
Lucas在哇唧唧哇负责团综和短视频业务,在他看来,龙丹妮一直在做的是「刷新和重塑整个行业流程、标准和价值观的事情」。
Lucas承认,目前他们做得还不够成熟,「但是她对外公开的发声都是在讲,我们的偶像行业,中国偶像艺人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年,Lucas进公司后不久,他曾听到龙丹妮谈及公司战略,「要建造一个非常繁盛的花园,让非常多有才华的艺人在其中闪闪发光。」
但龙丹妮志业中这座群星闪耀的「人间神殿」,在公司员工童童看来,「是一个乌托邦似的存在」。而「乌托邦本来就是一个很不现实的,在现实中很难实现的东西」。
童童之前认为,最简单的生意就是「你不如就把它做成一个套娃,大娃娃套小娃娃,小娃娃再套小娃娃,只要一个娃娃被市场认可了,所有的娃娃都可以按照这个去复制」。但龙丹妮「就是要每一个偶像要有自己的性格和人格,哪怕那个东西可能逆市场,或者是不迎合现在大众的口味也没关系……」
从现实来看,龙丹妮的探索仍充满未知。但她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她依然觉得,「不论是否有才华,人首先应该成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而「独立人格也并不代表着完美」。
龙丹妮认为《明日之子》系列体现了她认同的审美趣味,「选手都特别素」。她也承认「明日之子可能不是最赚钱的节目」,「但我们这里看得到多样性,就是年轻人的多样性」。
图源《明日之子》
从事亚文化和粉丝文化研究的学者白玫佳黛认为,从行业历史来看,一般只有魅力超群、天赋卓绝,「并且不完全靠粉丝供养,反过来还能给予粉丝更多的明星,可以做自己,可以谈恋爱——这是粉丝对巨星的一种豁免」。
在流量时代,年轻的偶像们与粉丝之间存在一种豢养式的契约关系。白玫黛佳认为,哇唧唧哇目前的艺人依旧以流量偶像为主。这让产品的实际供给和龙丹妮对「独立人格」的声张之间产生了抵牾和矛盾。
但矛盾的存在,不影响龙丹妮继续去追逐她想要的那种「多样性」。
年7月,无锡录制基地那个失控的夜晚,正是这样的「多样性」时刻。龙丹妮看到:有选手从舞台上匆匆奔逃;有选手坐在台阶上唱「我不想被世界改变」;有选手因为现阶段乐团的实力和第一高位的人气不相匹配,想要自省地退出;有选手告诉朴树,想回草原了……
回顾自己的选秀从业史,龙丹妮认为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一集」。她看到了这一代年轻人的自我意识的成长与真实,而她觉得要保留这些真实,那怕会因此产生对节目创作者的挑战甚至诟病。
年以来,互联网选秀已经成为中文世界越来越庞大的一门生意。在绝大多数节目的舞台上,年轻的选手们谦和、励志,总在90度弯腰鞠躬。每个人都显得稳定、光滑,比赛的每个环节都安全、可控。这让那个失控的夜晚以及少年们不驯和嶙峋的行为,在当下的偶像制造图景中,具有了某种异质性。
无锡的那个夜晚结束后,龙丹妮的团队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最终控制住了局面。
在一条朋友圈里,龙丹妮再次回忆那个夜晚,她感慨:「为什么青春总是有着这样无穷的魅力啊!」
高饱和的生活
龙丹妮女士或许是唯一一位在拍摄杂志封面照时,嗨到手舞足蹈的公司CEO。迁居北京超过10年,来自长沙的影响清晰可辨。提起长沙,龙丹妮形容那是一个「特别local,特别活色生香的地方,就是叼根牙签,『咔咔咔』就可以出去了的那种。」
年岁末的一个上午,东五环外一间摄影棚。临近午餐时间,哇唧唧哇的工作人员婉拒了我们帮龙丹妮点餐的举动。龙丹妮至今热爱湘菜。马昊知道,「哪怕是最忙的工作环境里,谁点的盒饭不好吃,她都要垮脸的。」
和她热爱的长沙一样,龙丹妮也一直过着一种很接地气的世俗生活。
年,龙丹妮组织马昊、曾轶可等十几个朋友去罗布泊无人区穿越。那是一个七天的旅程。她为大家把所有的装备物资安排好。有酒有肉有朋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同一年,黄威和龙丹妮在中欧商学院成为同学。有一天,龙丹妮竟然找来一位导演,给全班60多位同学拍了一只MV。「每个人都去录影棚唱黄龄的《嗨》,大家都乐疯了。」
在马昊看来,这就是典型的龙丹妮式的游乐。「她狂爱这一切,就是她一定要掌控这个生活的乐趣。」
谢涤葵是知名的电视制作人,曾制作《变形记》《爸爸去哪儿》等现象级电视节目,他也是龙丹妮的高中同学,在去北非做「火箭少女」团综前,他收到龙丹妮发来的